陳卿之死了。

他不是被狐妖殺死的，而是自殺的。雖然說起來非常慘烈和難以理解，但事實就是如此。

修煉了上萬年的老狐貍，不僅功力強大，而且異常狡猾，即便受了重傷，也能悄無聲息地隱匿了蹤跡。陳卿之本來和三無道長他們一起，後來被老狐貍施了幻術，陷入幻境。等他們終於醒來，才發現所有人都已經分開了。

胡離一步不落地跟著陳卿之，守在幻境外頭，他一醒就見到了她。

老狐貍似乎對他們——尤其是胡離——特別感興趣，沿路留了一絲線索，等他們順著線索找過去的時候，卻什麽都找不到，跟其他人聯絡的信號也發不出去，他們只能接著線索繼續找。可惡，簡直是把他們當老鼠耍著玩了！

也許是終於耍夠了，看夠了好戲，老狐貍終於現身了。

他提了條件：要麽胡離跟他走，要麽他們一起死。好幾千年沒見過這麽可愛的小狐貍了，他倒要看看這對人妖戀要怎麽選。

胡離肯定不會跟他走，更不會讓陳卿之死。所以直截了當地跟他打了一架。這是妖精們最喜歡的方式，實力取勝，強者為尊。

老狐貍受了重傷，胡離算起來倒是有三分勝算。

不過貧窮著實是限制了他們的想象力，修煉了這麽多年，怎麽可能只靠他自己？上到九十九，下到剛會走，整個並州的小妖精幾乎全都來了。他們對老狐貍俯首帖耳，即便是他受了重傷，也絲毫掩蓋不了他的威嚴。

胡離和陳卿之很快陷入了重重包圍。老狐貍並不想殺了小狐貍，只是想逗逗她罷了，最後能把她養在身邊，當個寵物似的玩玩，所以他並沒有下死手。看著小狐貍為了心愛的男人打打殺殺、努力活命的樣子也是很有的不是嗎？

可陳卿之就不同了。

他本就是凡人，不論法術再怎麽高，也高不過這萬年的老妖。因為有胡離護著，老狐貍施展不開拳腳，陳卿之仿佛也看出了他的意圖，專心對付眼前的妖怪。老狐貍心思動了動，忽然起了玩心，故意打了胡離一掌，然後向她攻過去。

這一擊，她必死無疑。

陳卿之慌了手腳，慌慌忙忙推開胡離，甩了一個法術上去。可他哪裏擋得住，只輕輕一下，他便癱倒在地，筋骨“哢哢”地碎裂成齏粉，再也沒有半點生還的希望。

看著心愛的人為了救自己而死在眼前，是不是非常痛苦呢？老狐貍惡劣地笑了。

陳卿之的手已經軟綿綿地毫無力氣了，整個人比上次重傷還要慘不忍睹，如果是林三扇見了怕是要當場吐出來。他顫悠悠地從懷裏掏出一枚珠子，那正是上次千年狐妖的元丹。原來他一直都沒吃。

“給、給你……留著的，我這、這下……算是……還了你、你一命了……”

他說完，整個人瞬間沒了呼吸。千年的元丹在胡離的手裏滾燙滾燙的發著熱，就像她的眼淚一樣。

說什麽還我一命，誰稀罕你的命啊！明明是你救我在先啊，幹嘛還要給我報恩呢……

胡離忍不住想，如果她沒有跟過來，沒有想著保護他，也許他就不會招惹上這個老狐妖，就算招惹了，以那幫老道士的功力，也能護他周全才是。

你也是有一點喜歡我的，對嗎？

其實你一直都挺喜歡我的，對嗎？

如果是因為喜歡我才死，那我就不要你喜歡了啊……

老道士們循著最後的信息，終於找到了老狐妖，三無道長看了一眼淚流滿面的胡離，終是嘆了一口氣：“節哀吧。”當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，悲痛和傷感也只能暫且等等了。

老道士們終於齊心合力制服了狐妖，可一轉頭，胡離就不見了，和她一起不見的還有陳卿之的屍首。地上只留下一灘人形血跡，仿佛在告訴他們，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。

“陳卿之呢？”林三扇頓了頓，才問道。這孩子哭了有一個小時了，斷斷續續地才把事情說完整。人妖戀似乎一開始就註定了不得善終，但他們又做錯了什麽了？吃誰家大米了？老天爺其實特別不公平，明明胡離這麽善良可愛，不谙世事，從來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，但她還要承受這樣那樣的痛苦和折磨。

這找誰說理去？

胡離從舌頭（又是這個地方……）底下掏出一枚珠子，捧在手裏：“這個就是。”

“你跟我說這是陳卿之？”林三扇毛骨悚然，莫不是把屍首煉成了丹，日日夜夜含在嘴裏吧？這也太恐怖了。

“這是他的魂魄。”

林三扇湊近一看，那顆“珠子”其實並不是實體的珠子，而是流動的熒光凝成的一枚光核，表面還隱隱飄著涼氣。

原來這就是人的魂魄啊……瑩白色的光顯得格外純凈耀眼，小道士的魂魄也跟人一樣純白無瑕。

辰妃用手碰了碰，那珠子像是一團氣一樣，忽的散成一圈，躲過了她的手指，等她拿開，又凝成一團。

“那你現在怎麽辦？”她問。

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陳卿之已經死了，

什麽人妖大戰，什麽萬年狐妖，什麽老道士，統統都不重要了。

“留著他的魂魄也好。”林三扇嘆了一句，“這裏靈力豐厚，只要精心護著，起碼不會讓魂魄散了。”放在外頭，凡人的魂魄不消幾日就會散了，被陰差鬼使勾去投胎。像胡離這樣的妖精，最多也只能撐上幾個月。

“嗯，那我不走了。”胡離用手指點了點那顆光珠，光珠顫了顫，繞著她的手指轉了起來。

————

三無道長沒有回來。他不再回來了。

本來誤入九曲幻境就是為了增益修為，給徒弟們報仇，如今仇已經報了，他也沒有必要再來了。

“卿之的魂魄……就留在那吧。”陳卿之的屍首已經化為青煙，他知道胡離帶走了魂魄，也沒再多說什麽，甚至於陳卿之私藏下的那枚元丹，他也沒再追問。

“就此別過。”三無道長的臉在通元鏡上消失，合約解除，他的通元鏡隨之消失，他再也沒有機會進來了。

往後的事情，他也無權過問了。

胡離很是消沈了一段時間。陳卿之的魂魄被她用水晶瓶封了起來，跟他喝過的湯碗、穿過的襪子一起，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她的箱子裏。本來那枚千年元丹可以用來交租的，但胡離死活不幹，這是陳卿之留下來的東西，她也一起鎖在箱子裏了。

於是乎她為了房租問題，每天出去九曲林抓妖怪，九曲林瘴氣很濃，小妖怪不多，能活下來的基本都是有點能耐的。胡離每天精神抖擻的出門，一身傷的回來，往往四五天才能給林三扇帶回來一枚妖精的元丹。

“我覺得這孩子魔怔了。”辰妃冷眼旁觀了十幾天，拉著林三扇道，“你就不想想辦法嘛！”

“我上哪兒去想辦法……”林三扇邊嚼著幹脆面邊嘆氣。忽然背後幽幽地響起了一道男聲：“何事？”

林三扇嚇了一跳，幹脆面的佐料一下嗆到她嗓子裏。“咳咳……咳咳……大哥，你能不能不要詐屍啊！房租還沒收到，我就被你嚇死了好麽！”存在感本來就極低的話就不要用這種方式刷存在了啊！一個月才露一次臉，每次都這麽驚悚真的好麽？

“哎，符大仙，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啊？”辰妃星星眼地望著他。他可是神仙哎，怎麽說也有點門路吧？

“嗯？”林三扇兩眼一亮，“對了，你應該知道怎麽處理凡人的魂魄吧？”

符大仙想了想，點點頭：“略知一二。”

————

傍晚的時候，公寓裏的所有人都聚在了院子裏。

“真的能行麽？”林三扇嚴重懷疑這個神棍只是看了幾本天書然後滿口胡謅的。

“他不行難道你行啊？”辰妃白了她一眼，豎起一根手指，然後彎了一下，“你知道說男人不行是什麽後果麽……”

符大仙冷冷地甩了一眼過來。

“呵呵，呵呵……”林三扇訕笑兩聲，捂住了嘴。

胡離盤腿坐在地上，面前放著陳卿之的魂魄。符大仙站在他們旁邊，幾人的位置呈等邊三角形。他揮了揮手，低聲念著不知道哪兒來的咒語，片刻功夫，陳卿之的魂魄慢慢消散，化成一團耀眼的白霧，在胡離面前盤桓。

天下萬物的魂魄和身體都是一一對應的。一旦身死，魂魄再留在世上也沒用了。

胡離強留下陳卿之的魂魄，不過是為了個念想。可想得再多，陳卿之也不可能覆活了。符大仙的方法倒是給了胡離一絲希望。

上古天書上有所記載，凡人身死後，只要能將其魂魄在仙法中淬煉七七四十九天，便能永不消散，等到合適的契機，能夠轉世投生，重塑肉身。胡離不知道這個有緣人是誰，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出現，可是只要做了，就總有希望的不是嗎？

仙法實施的同時，需要用大量的修為維持陳卿之的魂魄不散，胡離毅然決然地貢獻出了自己五百年的修為。她感覺自己的妖力飛快地從體內流失，隨著符大仙的每一句咒語，她的身體便虛弱上一分。可那團光霧還是那麽耀眼，那麽純凈。

胡離呲了呲牙，真好呀，這樣我就能見到你了。

三角形少了一點，變成了直線，符大仙和胡離的樣子像極了什麽邪教的祭祀儀式。整整一個小時過去，符大仙才收了手，悠悠蕩蕩地飄了過來：“一個月。”

林三扇非常肉疼地點了點頭：“好的大佬。”為了求他施法，生生給他免了一個月的房租啊！

胡離坐在原地，手裏捧著水晶瓶，裏面的光珠生機勃勃，格外耀眼。這裏面有陳卿之的魂魄，也有胡離的妖力，他們終於在一起了。

看著胡離捧著個瓶子心滿意足的樣子，林三扇和辰妃都松了口氣。不管怎麽說，有希望就是好的。

第二天一早，胡離就把那顆千年的元丹交給了林三扇。

“現在怎麽舍得了？”林三扇問她。

“我現在沒有修為了，不能出去捉小妖，也沒錢付房租了。”胡離有點不好意思，“你先拿著吧，看看值多少錢。”

林三扇的手頓了頓：“那個……這可是你男人的東西，真的給我了？”

“嗯！”胡離使勁點頭。現在她有了希望，反正說不準哪天就會碰到有緣人，陳卿之就會回來了，再留著這個也沒用。人是活的，東西是死的，留著也沒用了，林姑娘這麽好，不能讓她難做呀！

“好吧。”林三扇把元丹投進竹筒。片刻功夫嘩啦啦嘩啦啦出了一堆的毛爺爺。

嘩啦啦——十張；

嘩啦啦——二十張；

嘩啦啦——三十張！

嘩啦啦——

嘩啦啦——

……

整整400張！

哦！買！嘎！千年的元丹竟然這麽值錢嗎！林三扇激動得要哭出來了。終於拜托了吃土的日子，可以寄錢了！

“十個月！十個月！給你打個折，你住一年吧！”

胡離也沒想到這麽值錢，抱著懷裏的瓶子搖頭晃腦地走了。多呆一段時間，就更可能遇上有緣人吶！一年之後她應該能修煉出一些成果吧，到時候再去賺錢肯定沒問題了。自此以後，胡離的生活變成了“修煉——打怪——賺錢——養男人（的魂魄）”，非常充實勵志，林三扇簡直想給她寫一本人物傳記，就叫《我在公寓修魂魄》，肯定會大賣。

往後的事情暫且不提。

這一日，胡離照舊在假山下的藥泉修煉，當然，隨身還帶著那個水晶瓶。符大仙依舊在頂樓神龍見首不見尾。辰妃……

辰妃這麽晚了還沒起，什麽情況？往常這時候不是都該玩完一輪麻然後吃午飯了嗎？是的，她現在已經成功地教會了胡離打麻將，終於湊齊了一桌四個人。

林三扇正想上樓看看，忽然202傳來一聲極其尖利的尖叫：

“啊——！！！！流氓——！！！！”

林三扇聽出是采玉的聲音，正想跑過去。忽然，一瞬間，毫無預兆地，她的面前“嘭”地一聲輕響，一個穿著黑色繡金鬥篷的男子在她面前冒了出來。

那人身材高大，金發碧眼，鼻梁挺直，金色的短發如同小浣熊的面餅，均勻地卷曲著，從他的頭頂傾瀉下來。

他的聲音格外性感動聽，他的眼神裏全是疑惑和不解。他沖林三扇微微點了點頭，問道：“美麗的女士，請問這是哪裏，我怎麽出不去？”

媽媽呀！耳朵要懷孕了！

眼睛好漂亮，睫毛好長！好美好美！

林三扇覺得鼻子有點熱，呆呆地摸了一下。流、流鼻血了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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